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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|在春天里怀念海子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09 10:05:00    

文|杨志文

1989年3月14日凌晨,海子写下一生中的最后一首诗《春天,十个海子》。这首诗的第一句是这样的:春天,十个海子全部复活。十二天后,他去意已决,写下对世界最后的话,停止了写诗的笔。

读大学时,我常于北京清冷的冬夜里诵读海子的诗,不觉夜之深矣;也曾从中关村大街出发到六环外的政法大学,寻找海子在昌平的孤独。我曾经读到,海子的父亲在与传记作家燎原的谈话中表示:“海子有过女朋友,但从没有带女朋友回来过。那女孩儿的家是城市的,我们家是农村的,女孩儿的娘老子不同意,主要是嫌我们家里穷。”

海子参加工作后,工资除了支付买书、穷游、基本的开销以外,其他都用于反哺家里。骆一禾在《冲击极限——我心中的海子》中写道:“在他毕业之后,他所收到的近百封家信里,都请他寄些钱回家,垫付种子、化肥钱和资助三个弟弟的学费。从信上看得出,他常以五六十元为单位寄回家去。”这位诗歌王子,是在孤独贫困之中给世界创造了美,给文学史贡献了美好的诗篇。

那个冬日的傍晚,我们是在十七点四十五分走到海子墓前的。那儿是大片墓地,新坟旧坟都有,海子墓在其中静穆着。天空阴郁,夕阳隐没在层云后,没有晚霞之光,荒芜如同诗歌的败落。树与草杂生,墓地里有炮仗燃烧后的红纸屑,落在黑土地与绿草丛上,分外扎眼。我们放慢脚步走到海子墓前,一时想起那诗篇:黄昏长存弧形的天空/让大地布满哀伤的村庄/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……

但,我们一如墓地的沉静,静默着从墓前两旁的柏树道缓步向前。碑上刻着“海子墓”三字,碑前立着十数枝向日葵,花有些干枯了。墓左方的小龛贴着海子像,前方祭有数瓶酒。

据西川《死亡后记》记载,海子在昌平教书时,因为无人交流,过于孤独,有一次竟走到饭馆对老板说:“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,你能不能给我酒喝?”老板拒绝了:“我可以给你酒,但你别在这儿朗诵。”海子生活封闭,沉浸诗歌不能自拔,也不被理解,他在诗篇《在昌平的孤独》中写下:“孤独不可言说。”他彼时远离北京城繁华的中心,孤身一人攀登诗歌高峰,生命中充满了无望与无告。

按照西川的分析,这里隐藏着的问题是路径与目标的背离。海子敬仰的是古典主义大诗人康德,在实践上却选择了浪漫主义,最终落入了荷尔德林的命运。但这并非作为诗人本身的不幸,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天赋与才华。

他的在场,离不开最好的两位朋友。海子与骆一禾、西川,程光炜在《中国当代诗歌史》中称他们为“北大三诗人”。文人相亲,斯世同怀。海子离世前两周,向骆一禾提议并去了西川家,他们谈到歌德不应让浮士德把“泰初有道”翻译为“泰初有为”,而应翻译为“泰初有生。”也许是诗人的告别了。

在遗书中,海子托付骆一禾帮助整理诗稿。骆一禾怀着巨大的悲痛编辑整理海子的长诗,七十天后因脑溢血辞世,年仅28岁。呜呼子敬,人琴俱亡。原本负责整理海子短诗的西川,负责起全部编辑工作,历时三年许,于1992年5月编竣《海子诗全编》,两百多首短诗、七部长诗,凡一千余页。

海子的诗,生前几无销路,发表的机会也很寥寥。骆一禾和西川都曾担心,《海子诗全编》是否有可能出版。他们非常担心,海子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中。西川在题为《幻觉在创造历史》的采访中表示:“我要让海子在中国诗歌界立住,成为一个不可磨灭的人物。”三十六年过去,“我们看到,海子正逐渐变成一个民族性的人物。海子的诗歌进入了中学教科书,海子的生平变成了传记。”(西川《海子诗全集·出版说明》)。是他们,不忘故人,立住了海子。

春天,十个海子全部复活。一切纪念,都是为了新生,为了更好的未来。我们没有忘记海子,诗歌也没有忘记我们。

我们一再怀念他,所有热爱诗歌的人们一再怀念他,不仅在桃花盛开的每一个春天,也在屈原遗落白鞋子的沙滩,在丰收后荒凉的麦地,在太阳强烈水波温柔的珍贵的人间……在在处处,我们一再怀念他。不是他需要,是我们需要。

这些年,我们一直在重读海子的诗,从少年,而青年,而慢慢步入中年。我们越来越感到,诗人是人而不是神。同时,我们也越来越感到,只有永恒的事物才会被时间赋予永恒的价值,成为永恒的存在。

海子故居,我们已来过。海子诗歌,我们已读过。海子的祝福,我们送给了更多的有情人。我们实在是幸运的。一方面,海子是未完成的;另一方面,海子又是完成的,海子以其未完成而臻至完成,沿着心中的“道”,终身践行之。无论是诗歌、文学、艺术,或者任何其他具体的工作、伟大的事业,一切均是如此。

将来的世代,盛开的春天,诗人的字句和精魂构成了我们的“大诗”,自先秦以来,自汉唐再来,复活而复兴。